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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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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0

暖盈盈的太陽曬了半晌,人也累乏了,歪在軟塌上,身後的一盆金桔被摘了個七七八八,葉子綠油油的愈顯生機。

“姑娘,劉太醫來了。”

小憩的人兒惺忪睜眼,雲鬢松散,垂下的發總做小辮子,偏在一側,釵翠皆摘下,只留那支老款式的珍珠簪點綴,她屈身坐起,看了一圈沒見某人,“我就睡到這會兒?”

伺候的丫鬟叫做春蘭,是個玲瓏剔透的性子,攙她坐起,又叫人來伺候梳頭凈面,笑著答:“主子才在府裏沒坐住腳,順安王府的人就來請了,臨出門又交代著讓姑娘不要生分,這府裏就跟自己家是一樣的。”

寧婉輕顫眼睫,打量她一眼,“你倒是個妙人兒,開口就是兩頭團,可惜你生了張巧嘴,我卻沒賞錢打發你。”

陸敬之心裏憋著氣,刻意的不來見她,這丫頭貧嘴多舌,沒影的事情都敢續三分,在她面前說這些,換了旁人,又不知要臆造些什麽話呢。

“奴婢失言。”

春蘭伏低認錯,再不敢多言,退到外頭去調度屏風幔帳一應,屋裏則由另一個叫春菱的丫鬟伺候。

劉太醫才在太醫院聽了早朝上的事,就接到怡親王府的傳召,說是府裏主子病了,要他速速的到。這會子瞧見屏風掩映,大略也猜到病的是哪位主子。

號著脈,府裏二總管立在門塹後頭出聲:“王爺說了,從前還在宮裏那會兒,姑娘這身子就有不足的癥狀,這幾日又傷神憂心,更添憔悴,劉太醫您是專擅這一項的,也不求藥到病除,循序漸進,治本才是正理。”

劉太醫心下了然,默聲片刻,點頭道:“脈象輕取不應,裏虛沈澀,乃是邪滯於裏,氣血被遏,沈澀血結,沈弱虛衰,是為郁證,久病則累及腎臟,失其溫煦則陽虛更重。須得疏肝理氣,靜下心來慢慢的養。”

開了方子,撿各類珍稀藥材,雖是保本固元的道理,吃個半載也不一定能治得好那勞什子郁證,卻也算溫養調理,百利而無一害。

寧婉拿過藥方子看,並不大懂其中藥理,只瞧著那一樣數一樣的人參燕窩,感慨宮裏的太醫筆下盡是闊氣。

二總管道:“姑娘哪裏值得這些外見話。”

春菱拿了手爐來,他接過包起防燙的平安袋,遞到跟前兒,“從前我兄長在主子跟前兒伺候那會兒,和璧隋珠,只見姑娘喜歡,莫說是主子爺巴巴的給姑娘尋來,就是主子娘娘也念著姑娘呢。”

寧婉觀他眉眼,笑著問:“你是小豆子的兄弟?”

“姑娘真好眼力,奴才小安子給主子請安。”二總管眉眼都彎起來了,“小的嘴笨,比不得哥哥在主子跟前跑腿傳話,領了伺候筆墨的差,只在書房行事,主子爺打北邊回來,跟內務府點了小的來這府裏聽差。主子恩厚,只是少見了從前小主子們,主子爺也清冷不少。”

陸家壞事後,從前伺候陸敬之的太監悉數斬了腦袋,巢傾卵覆,親兒子尚不能避禍,更何況螻蟻走卒之命。

當今龍椅那位倒是像極了先帝,多疑善妒,即無雄才大略、人君之孚,又見不得旁人勝於自己,做些昏悖暴虐之行,使黎庶塗炭。

陸敬之重情重義是好,然,正是這重情重義的性子,謫居自抑,不爭不搶,任昏君當道,也不肯豁開頭頂的汙濁之天,殺出一片璀璨光明出來。

寧婉心下唏噓,指尖在平安袋上節奏敲點,“你主子惱著我呢,不過是顧著從前的舊交情,才護我一回,受人恩典,我也不是那得寸進尺的,自不會上趕著去招他不待見。”

她話音一轉,“魏家還留著我做了一兩年的繡活呢,旁人我也不好開口,幸虧今兒個是遇見你了,又叫我不要外道,我便央一央你,好賴差個人,去魏家府上把我那些個做了一半兒的繡活給拿來。烈烈北風,貓在屋子裏,我也好打發時間。”

“這是小事,小的親自給姑娘去取。”二總管樂呵呵應下,東西那來,臉上才見變顏變色。

一懷大的針線笸籮裏熱鬧極了,咧著嘴笑的醜麻雀,翻了肚的綠頭蜻蜓,老竹竿子似的黑黢黢幾根約莫著描的蘭花圖樣,蝴蝶沈笨笨飛舞其中,竟比撲棱蛾子還要素凈。

寧婉從裏頭選了個頭最大的一個荷包,遞給他:“再煩你一事。頭前我叫人給你主子送了謝禮,許是借花獻佛,沒能入他的眼,這個可是我親手做的,至真至誠,可比那幾個小奶橘有誠意得多了。你把這個給他,就說……是我嘔心瀝血,花了一年的功夫才好容易做出來的。”

“額……好。”

二總管牽強應下,再看看手上那只繡了飛蛾力拔燒火棍的荷包,只盼主子瞧見的時候心情好些。

陸敬之在順安王府吃過晚飯才回來,林太保傷神,拖著他外甥吃悶酒,陸敬之作陪,爺幾個你一杯我一杯對酌,推脫著說醉了,又生生灌了兩壺下肚。

坐肩輿裏頭路上沖了風,這會子酒勁兒上頭,渾渾噩噩,只覺得天旋地轉。

“……給舅舅把酒滿上,舅舅是長輩,我和老七可得……可得孝敬長輩。”陸敬之腳步踉蹌,嘴裏還不忘說著敬酒的糊塗話。

幾個小太監攙著,不敢捩了主子的意,又怕手勁兒松了,跌了人連累大家夥受責罰,兢兢業業虛張著手護了一圈,生怕出丁點兒岔子。

好容易把人捧著送進屋,陸敬之懶洋洋大字癱在山水羅漢榻上,揉著額頭叫水,盯著頭頂瞧好一會兒,才反應過來是到家了。

他沾去眼角的淚,擡手敲了敲小幾,“扶我起來,什麽時辰了?”

“戌時二刻了,各處查了巡夜燈。”小安子想了想,從鬥櫃裏取出那只香囊,放在幾上,“酉時那會兒,姑娘還叫人來打聽,問主子回來了沒?熬到方才,琴意閣那邊才落了燈。”

“又沒人問她。”陸敬之不耐煩道,拿起那只香囊打量,翻了兩回面,腦袋也清醒許多。

“這醜玩意兒……”他吃醉了反應不快,兩次想開口說話,也沒斟酌出個詞來。

“姑娘說,這是給爺的謝禮,姑娘繡了一年呢。模樣是別致些,勝在獨一份。”小安子一整個晚上都在想這一套詞,終於說出口,心裏也輕快許多。

陸敬之叱責道:“叫她以後少勞神這些,她還該著本王的債,這些針頭線腦的羅唣,她又弄不明白,再熬瞎了眼睛,不夠費心思吃湯藥的。”

“主子說的是。”小安子探手想把東西拿下去。

倏地又被陸敬之抓在鼻尖嗅,“誰又不是貓,用什麽薄荷?”清涼勁兒鉆進鼻息,倒叫他徹底清醒過來。

“六月小孩兒的臉,說變就變,您不是貓,貓可沒您這陰晴不定的。”外頭傳來說話聲,人影從窗戶經過,進了屋,卻站在外間隔著格屏說話。

聽見她的聲音,陸敬之整個人怔住,抓緊了手上的香囊,嘴角不禁翹起,盯著外頭看,映著燭火看見影子,他心裏也是歡喜的。

可又想起這壞丫頭在青州的所作所為,黑心肝兒餵不熟的小狗,待她千好萬好,也捂不熱她一顆冰冷冷無情無義的心。

“大晚上的不在屋子裏睡覺,你還當自己是來做客的?”涼颼颼的語調像一千把刀子,不由分說的齊齊紮了出去。

寧婉不惱反笑,“做客可沒這麽勞心勞苦的差事。可憐我一門官司,兩袖清風,三餐不濟,四面楚歌,五日京兆,六親無靠,心裏忐忑特七上八下,又沒個九故十親的由我投奔,思來想去,也只得賣弄了廚藝,做了碗醒酒湯,來孝敬債主子。也不知他老人家肯不肯賞臉受用。”

“貧嘴聒噪的雀兒,你要效力,明兒打了籠子,就掛沖風堂的廊子底下,叫呼啦啦的風吹一吹,才知道糊塗腦子清醒。”

外頭人沒回話,影子微晃,退後兩步,看著像是要走。

陸敬之清了清嗓子,遞臺階道:“不當家不知柴米貴,爺府裏一粥一飯都是劃出去的銀子,雖是沒胃口,好賴東西做出來了,也就縱著這一回。”

小安子笑呵呵出去幫著打簾子:“姑娘快進來吧。”

寧婉抿起唇,擠出笑走近裏間,呈盤放在幾上,甩著勒紅的手指,覷他擡頭,怕他瞧見,悄默默又給背在身後。

“做的什麽?”陸敬之以手支額,嗓子慵懶地問她。

“解酒的酸湯。”

小姑娘有意軟下腔調,見他頭疼,走到跟前,小聲道,“你又吃多了酒頭疼吧,我幫你按按?”

陸敬之睜開眼睛,瞄一目打量她,淡黃滾邊吉祥果刺繡對襟褙子,裏頭一件月色圓領襖,下身是件月素凈的青色長裙,手上倒是幹凈,鐲子戒指一個也沒。

“你親自下的廚?”陸敬之笑著問她。正身揭了湯盅蓋子,避了避熱氣,才看見是一碗菠菜肚絲酸辣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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